香精與香料(116)—荼蘼香

荼蘼

蘇軾詩中說：“荼靡不爭春，寂寞開最晚?！比巫君S詩云：“一年春事到荼靡?！鄙厝A易逝，時光如水，在文人墨客的筆下，荼蘼無不都充滿了無奈傷感的末世之美。對“荼蘼”最初的印象，是《紅樓夢》中，群芳夜宴，行花名簽酒令那一節(jié)。其中八人占得花簽，麝月抽到的是荼蘼，判詞就是“開到荼蘼花事了”，一語成讖。麝月是寶玉房里的四個大丫鬟之一，賢不比襲人，俏不及晴雯，然而曹雪芹故意安排荼蘼花簽，意味著群芳凋謝，唯留荼蘼。

那么，如此令人黯然神傷的荼蘼花，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植物呢？

可以說，荼蘼是一種很神秘的花，在唐朝以前，荼蘼很少見于記載，雖然《楚辭·九歌》里有“秋蘭兮蘼蕪”，漢樂府《古詩十九首》里《上山采蘼蕪》，然而蘼蕪是一種香草，并非荼蘼。又有人指出《二十四番花信風》中有荼蘼，因此應該最遲在南北朝時就有栽培，依據(jù)是南北朝時宗懔《荊楚歲時說》：“始梅花，終楝花，凡二十四番花信風?！逼渲芯陀休鞭隆Ｈ欢聦嵣蠐?jù)考據(jù)，《二十四花信風》出自北宋，并非南北朝，其中荼蘼就是證據(jù)之一。

遍觀唐朝詩詞，關于荼蘼的詩句幾乎很難找到，然而到了宋朝，卻成了明星花卉，關于荼蘼的詩詞不勝枚舉，歐陽修“更值牡丹開欲遍，酴醾壓架清香散”；蘇軾有“長憶故山寒食夜，野荼蘼發(fā)暗香來”；張先“荼蘼架上月遲遲”；楊萬里的“不識荼蘼恨殺人，野花香里度芳辰”，“去歲諸司賞物華，荼蘼一會屬儂家；今年不識荼蘼面，卻買茅柴對野花?！?；王之望的“一聲杜宇芳菲晚，只有荼蘼芍藥花”等等。

關于荼蘼的花色，在宋朝詩詞里面，基本上都是描述的白色，鮮于侁《荼蘼洞》“天香分外清，玉色無奈白”；范成大的“雪白荼蘼紅寶相，尚攜春色見薰風”；辛棄疾的“點火櫻桃，照一架、荼蘼如雪?！薄Ｈ欢灿忻枋黾t色或者他色，比如元薩都刺的“荼蘼花落，東風吹散紅雨”就是描述的紅色花。

荼蘼多見于詩詞歌賦，在植物學中的荼蘼究竟要如何辨識呢？荼蘼又被稱為佛見笑、重瓣空心泡，是薔薇科懸鉤子屬空心泡的變種。直立或攀援灌木，高2-3米；小枝圓柱形，有柔毛或近無毛，常有淺黃色腺點，有皮刺?；ㄖ匕辏枷?，花常1-2朵，頂生或腋生；花萼外被柔毛和腺點；萼片披針形或卵狀披針形，頂端長尾尖，花后常反折；花瓣長卵形，白色，基部具爪，長于萼片。

荼蘼花開，暮春不再，看到潔白的花瓣滿綴枝頭，皚皚如雪，芳香馥郁，沁人心脾，一種惜春傷春之情涌上心來。可是反過來一想，荼靡花開，雖然是春去，意味著夏來，然而夏天并非花盡，而是又一輪的鮮花綻放，芍藥、木槿，石榴、梔子，荷花、紫薇，次第開放，同樣絢爛無比。

荼蘼花的真實身份一直存在變化。這既是因為不同年代/地域?qū)λ亩x存在很大不同，也是因為類似的物種太多、形態(tài)頗為接近。如今按權威植物志的定義，「荼蘼」早已不是任何一種植物的正式名字，只能作為邊緣化的別名偶爾存在。

經(jīng)現(xiàn)階段專業(yè)植物學者考證，最符合「荼蘼」原初身份之描述的，應當是大花白木香（Rosa banksiae × laevigata）。宋明時代主流文化中所指的「荼蘼」，就是它。

除此之外，無論以訛傳訛還是放寬標準，都還有另外三種植物也可被冠以「荼蘼」之名：懸鉤子薔薇 Rosa rubus；重瓣空心泡 Rubus rosaefolius var. coronarius；香水月季Rosa odorata。

1. 大花白木香Rosa fortuneana

說大花白木香是荼蘼，其實是蠻新鮮的一個觀點。有人考證，說古人記載里早早將木香與荼蘼并列，可見早已有所鑒別，是全然不同的兩種花。

但這也不盡然——大花白木香的外形與木香存在諸多不同，倒更接近幾個古籍里的描述。如有人所提到的《花鏡》，或這里引用的《二如亭群芳譜》：

酴醾，一名獨步春，一名百宜枝杖，一名瓊綬帶，一名雪瓔珞，一名沉香蜜友。藤身，灌生，青莖多刺，一穎三葉如品字形，面光綠，背翠色，多缺刻?；ㄇ圊萍t萼，及開時變白帶淺碧，大朵千瓣，香微而清，盤作高架，(農(nóng)歷)二、三月間爛熳可觀，盛開時折置書冊中，冬取插鬢猶有余香，本名荼蘼，一種色黃似酒，故加酉字。

《花鏡》成書于清朝，《二如亭群芳譜》則是明朝。這兩本書，都算是我國比較權威而詳盡的古代花木典籍?？v觀宋、元、明期間，其他有關“荼蘼”的書面記載，一般也都與此二者吻合。所以這里提供的算是一個比較主流的“荼蘼”形象。古人不懂現(xiàn)代的植物分類學，他們雖識木香，卻將大花白木香試作另一種，這是可以理解的。另外，這里提到另一種“色黃似酒”者，則很有可能就是它的近親，重瓣黃木香。

要點：花大，單生，3枚小葉，枝條刺少?；ň叩逑?，花瓣常輕微皺縮。

大花白木香，花明顯比木香要大一圈，有清香

重瓣黃木香，花要小一些，也更常見

2、懸鉤子薔薇 Rosa rubus

古籍里對這一位的記載不多，僅存的聯(lián)系是來自清末黃岳淵所編撰的花木典籍《花經(jīng)》，里面提到荼蘼乃懸鉤子薔薇。但懸鉤子薔薇的外形，確實也和“荼蘼”最為接近：細碎、乳白微黃、清香四溢。

它和白色的野薔薇也非常相似。但花期更晚，花、葉也略大于野薔薇。私人覺得它也更香——比起野薔薇，懸鉤子薔薇往往是還沒見到花，就已經(jīng)聞到空氣中的香氣。

若行到野外山林，老遠聞見清香，走近看見簇簇乳白微黃的花朵從高大樹叢上披掛飛流之下，或許會是懸鉤子薔薇。

懸鉤子薔薇

3、重瓣空心泡/重瓣薔薇莓 Rubus rosaefolius var. coronarius

在大花白木香的相關考證得到確認之前，它大概是最符合傳統(tǒng)主流審美的荼蘼。

重瓣，潔白，清香，大朵，攀援性，晚春開花。這些條件都符合。但古籍中提到的“一穎三葉”（即羽狀復葉，小葉3），“檀心白瓣”，則又與重瓣空心泡有所出入。

重瓣空心泡/重瓣薔薇莓

部分古籍中所描繪的荼蘼，也是以重瓣空心泡為模板而來。下圖不知出處，似為日本古籍中記載的唐土名花相關。

相比懸鉤子薔薇，重瓣空心泡不是很常見。

植物志記載，分布于陜西、云南等西南和華南地區(qū)。在東南亞一帶也有分布。這一點也很符合《堅瓠廣記》中的描述：

酴醾，海國所產(chǎn)為盛，出大西洋國者，花大如中國之牡丹，蠻中遇天氣凄寒，零露凝結，他草木乃冰澌葉萎，殊無香韻，惟酴醾花上瓊瑤清瑩，芬芳襲人，若甘露焉，夷女以澤體膩發(fā)，香經(jīng)月不減，國人貯以鉛瓶，行販他國。

有學者說重瓣空心泡并不香，但植物志里又說它“芳香”。

不過據(jù)說日本人挺喜歡重瓣空心泡，多用于庭院栽培觀賞。它們稱之為“頭巾薔薇”。

盛花期若朵朵落雪，非常美麗。

4、香水月季 Rosa odorata

大江南北，綠化帶，公園里到處都是。。。小株灌木，大者蔓生。

和月季很像，但也有細微不同。顏色只有橙黃、粉紅、白三種，香氣也比普通月季更為濃郁。

有單瓣、重瓣之分。

《中國植物志》官方記載中，桔黃香水月季的別名即為「黃酴醾」。參閱古籍如《廣群芳譜》中收錄《四川志》：

成都縣出酴醾花，有三種，曰白玉碗，曰出爐銀，曰云南紅，色香俱美。

香水月季的擁護者一般認為，這里的描述恰好對應香水月季的三種顏色。但這種說法并不是很令人信服，因為主流的花木古籍中均認定荼蘼以白色為主，黃色為輔，且多以“輕黃”、“鵝黃”，橘黃色尚可，紅色肯定就不是了。但從春夏開花，攀援灌木的習性看，還是吻合的。至于明清晚期基本認定“荼蘼=香水月季”的說法，則并不完全可信。參考近年《群芳譜詮釋》、《花鏡研究》等，則都認為荼蘼乃重瓣空心泡。

荼蘼的身份如此撲朔迷離，實在是有關它的歷史淵源過于復雜了。

有關酴醾前身的新的考證

在古文獻中，“酴醾”也作“荼蘼”、“荼縻”、“酴釄”、“酴醿”，其中以“酴醾”出現(xiàn)的頻次最高，本文暫以此為名概之。酴醾青莖萬條，枝柔葉雅，春末花開，花若香雪，深得歷代遷客騷人之推崇，其別稱也甚多，如“雅客”、“韻友”、“才客”、“雪纓絡”、“獨步春”、“白蔓君”、“沉香蜜友”等。

宋人尤其癡迷酴醾，張翊所著《花經(jīng)》中，酴醾與牡丹、梅花、蘭花等并列“一品九命”，位居名花榜榜首。南宋陳景沂所著《全芳備祖》中，共收錄宋人所寫的酴醾花詩詞約103篇，而當時被稱為“花王”的牡丹詩詞，也只有150篇。每當酴醾花開，便要不失時機地釀制酴醾酒，爭分奪秒地舉行各種“酴醾宴”，還要一醉方休地喝正宗酴醾酒，以致“不是酴醿相伴，如何過得黃昏”。

酴醾如此令人銷魂，然而查閱資料發(fā)現(xiàn)，她又是如此神秘。北宋張邦基《墨莊漫錄》記載“酴醾，或作荼醾，一名木香，有二品：一品花大而刺，長條而又紫心者為酴醾；一品花小而繁，小枝而檀心者為木香”。宋代陳造《新林小憩見花二首》描述了酴醾花的形狀：“白玉毬團青玉枝”。南宋陳耆卿所著《嘉定赤城記》寫道：“酴醾，一名木香，有花大而獨出者，有花小而叢生者，叢生者尤香?！泵鞔鷷r，高濂《四時花紀》云：“酴醾，大朵，色白，千瓣而香，枝梗多刺。木香種有三：其最，紫心白花，香馨清潤，高架萬條，望若香雪。其青心白木香、黃木香二種，皆不及也?！蓖跸髸x所著《群芳譜》對酴醾描述為“藤身灌木，青莖多刺，一穎三葉如品字形，面光綠背翠色，多缺刻。花青跗紅萼，及開時變白帶淺碧，大朵千瓣，香微而清”。清代時陳淏子《花鏡》云：“荼蘼花有三種，大朵千瓣，色白而香，每一穎三葉如品字。青跗紅萼，及大放，則純白。有蜜色者，不及黃薔薇，枝梗多刺而香。又有紅者，俗稱番荼蘼，亦不香。”鄭績《夢幻居畫學簡明》曰：“酴醾，原是酒名，取其芬可漬酒，故名?；ㄓ悬S、紅、白三色，莖葉皆刺，一穎三葉，如品字形，或五葉有之。葉邊有齒，面綠背翠，蕊尖長，蒂如葫”。由此可推知，宋代的酴醾泛指雌蕊為紫紅色的木香花（ Rosabanksiae），而特指時區(qū)別在于酴醾“花大而獨出，形似白玉球，紫心，長條有刺”，而木香花“花小而叢生，小枝，檀心”，即特指時認為大花白木香更為符合。至明清時期，謂之酴醾的前提條件更加苛刻，增加了“一穎三葉”等，入圍的就只剩下大花白木香（Rosa fortuneana）了。至于紅色的酴醾，暫無考證。

1：木香花（花小，傘房花序，雌蕊紫紅色，濃香，花序基部3小葉，其余5小葉）

2：單瓣白木香（花小，傘房花序，雌蕊紫紅色，濃香，小葉3-5）

3：大花白木香（花形似白玉球，花大，多瓣）

4：大花白木香（紫心）

5：木香花（花小，傘房花序，雌蕊綠色，濃香，花序基部3小葉，其余5小葉）

6：黃木香花（花小，傘房花序，雌蕊綠色，淡香，花序基部3小葉，其余5小葉）

大花白木香（枝梗多刺，3小葉，偶有5小葉，葉面光亮）

此外，有文獻還認為酴醾為重瓣空心泡（ Rubus rosifolius var.coronarius ）一說，則值得推敲。單看形狀，花朵千瓣，狀如白玉球，枝梗有刺，與大花白木香很是相似，但其小葉3-7片，以5片居多，花心綠色，葉脈深凹，葉面粗糙不光滑，幾無香味，即與酴醾之描述不符。至此，暫且將酴醾定為大花白木香。

重瓣空心泡

鑒于前人所述的酴醾“花大而獨出”，據(jù)觀察大花白木香花序形成初期其實并非單生，亦屬傘房花序，著花2-4朵。隨著花蕾漸大，同一花序上只有一朵能夠長大并正常開花，余者多敗育或黃化而凋萎，故給人的錯覺實為“假單生”。

大花白木香（左）和陳淏子《花鏡》中酴醾插圖（右）

至于酴醾之花信，多以“開到酴醾花事了”作為酴醾花期在百花之后的依據(jù)。其實不然，地域不同，氣候不同，花期各異。如：《二十四番花信風》中寫道：“谷雨時節(jié)，一候牡丹，二侯酴醾，三候楝花”，但是在上海牡丹一般于清明前后便次第開放，木香花和酴醾（大花白木香）稍晚，隨后晚櫻、鐵線蓮、芍藥、鳶尾、玫瑰、月季、薔薇等也競相開放，并非再無花。二十四番花信風，也僅僅歷時四個月，并不是一年。因此，酴醾花開，不應是一年花季的終結，而只是預示最燦爛最繁華的春天即將過去而已。

荼蘼的功能價值

1.荼蘼的觀賞作用

荼蘼色香俱美，其藤蔓若以高架引之，可成垂直綠化的優(yōu)良觀賞花木。當然也可以盆栽種植，適當矮化，裝飾家居、庭院。白色的花朵透露著美好，花落之時，春季已過，炎夏來臨。

2.荼蘼的食用保健作用

荼蘼有一定的藥用，說小一點就是保健作用，呵護我們的身體健康?；?、根部、和種子都可以入藥，在古代的醫(yī)學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在古書上也有關于荼蘼對各種疾病治療的詳細記載。荼蘼花能夠給人體開胃，增強人體食欲，是一種天然保健品。天然的荼蘼花可以給食物添色，增加進食的欲望。這種天然的色素的色素可以給我們的生活帶了更多的色彩和情趣。

3、凈化空氣

荼蘼花作為一種落葉小喬木，其凈化空氣的能力還是比較強的，不僅能夠放在家里進行觀賞。而且其能夠吸收二氧化碳釋放氧氣，并且在光合作用的過程中吸附一定的廢氣，讓空氣更加清新。

4、用于泡酒

荼蘼花不僅能夠開花，還能夠結出果實，果實是能夠生吃的，但食用的人不是很多，荼蘼花的果實主要還是用來泡酒。這種純天然的果酒掉身體非常好，可以適當進行飲用。在宋代的時候，有一種制作荼蘼酒的方法，是先把一種叫做“木香”的香料研磨成細末，投入酒瓶中，然后將酒瓶加以密封。到了飲酒的時候，開瓶取酒，酒液已經(jīng)芳香四溢，這時再臨時在酒面上灑滿荼蘼花瓣，酒香聞來正如荼蘼花香，幾乎難以分辨二者的區(qū)別。這一做法，是受了“飛英會”的影響。于是，浮著片片荼蘼花瓣的酒杯，便成就了宋人在暮春里的一場場歡會。

5、蜜源花卉

荼蘼花的花期到來的時候，總會開放出無數(shù)的花朵，這些花朵會吸引了許多蜂蜜。這些蜂蜜采摘荼蘼花的花蜜，人們可以食用荼蘼花蜂蜜，是一種純天然的飲品，一直對人體有較大的保健作用。

6、提煉香精油

在荼蘼花開花的時候，總會散發(fā)出濃郁的花香，可以將荼蘼花進行處理，然后提煉出香精油，可以制作天然的香水?；蛘呤腔瘖y品行業(yè)的天然香味添加劑，受到化妝品行業(yè)的青睞。

結語：有關荼蘼香的研究還需要進一步深入，特別是不同種屬的荼蘼香味成分之間的差異，荼蘼精油用于化妝品及護膚品中的活性成分與功能之間的對應關系還需要進一步闡明；荼蘼提取物對人體的藥理活性方面的研究亟需開展。